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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体横排全文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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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太平冬,万物凋零,民生塗炭。
一日,天寒地冻,大雪纷飞。一小童凿江垂钓,良久,不得。向水而泣,泪落成冰。
忽一怪影至,灰面獠牙,须髯如戟,头戴金箍,不辨鬼神。云:「吾有千金,与尔享用。」语罢,以掌取沙,吹气成金,扬手挥之,化蝶飞舞,如梦如幻。童颤而不语,影又云:「但有一事。千金散尽,啖尔骨肉,何如?」影张口,如血盆,笑声如雷。童惊,闭目,摇头欲呼,却不能语。影大怒,以掌击首,哀号而去。
少许,童张目四望,并不见人影草木。唯黄沙秃岸,飞鸟零零。遂匆匆收杆,拾篓空返。
推门,入陋窒,风吹雪舞。暗如地牢,冷似冰窟。母卧褟上咳,妹蜷篮中哭。探缸,并无米一粒;寻柴,亦无柴半枝。童整母衾衣,抚妹颊面,咬唇提杆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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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江边,未见鬼怪,便复垂钓。不久,雪止风停。忽羽动,收杆,得一鱼。鱼硕大,身如碧玉,鳍如金枝。于岸跳跃,脱钩入篓。
童大悦,贾鱼于市,众皆惊叹,争相欲买。太守骑猎毕,驱民笞犬开路而归。见鱼,甚喜,欲得之,耐何童已许与他人。人持金欲取,太守举鞭击之,言此乃府上池中之物,何人竟窃而贾之?后命左右夺此鱼,缚小童于柱,笞数十,扬长而去。
众人围观,面面相觑,不敢前。一老翁含泪出,解童缚,检其伤,叹曰:「说末法时,妖魔当道。今妖魔何在?只见人作恶,而天无眼!」后欲治其伤,童谢而未受,伏地长拜,起身离去。众人散。
童无措,身痛心焚,于江岸徘徊。怪影至,笑问之:「何如?」童曰:「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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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返,推门入,见一箱。开之,金光夺目,蓬荜生辉,金珠满箱也。童大悦,细数之,共一千。取其一颗,匿箱于褟下。兑之,购药买粮,修门补窗。又一颗,量布置衣,沽酒割肉,合家同乐。母问之:「钱从何来?」答曰:「江边垂钓,偶然拾得。」
又几日,童复取金,置田购宅。不久,四邻亲朋皆知其富贵,纷纷来访,名为道喜,实有所求。或婚丧嫁娶但求周济,或伤病重疾无以维持,童皆有求则应。几月有余,金珠止耗数十,余者童掘地而埋。后有所需,或取之于田,或生之于息,不复用金。
时逢大旱,颗粒无收。太守未开仓济民,反将乡民余粮尽数掳去,以应岁饷。以至朝无鸡鸣,暮无犬吠,饿殍载道,行号巷哭。童掘地取箱,斥半数金珠,托贾人于邻州买粮以济乡亲,受其恩者不可计数。次年,甘霖降,得丰收。
仲夏一日,远亲来访。姓卜,字云,名世仁,表兄也。世仁贪酒好色,嗜赌成性,欠债无数,童不曾知。童设宴待亲,世仁尽其阿谀之能,把酒言欢。过三巡,童恨相见晚,握世仁手,叹人生孤苦,言久留之事。世仁见时机到,问富贵何来。童大醉,将千金之事和盘托出。世仁又问余金何在,童亦为之具言。
翌日午后,童酒醒,不见世仁,金亦不知所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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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惧,心跳如擂鼓,恐怪影索命。忽觉阴风过踝,乌云遮日,影怒吼而来。童心如死灰,闭目咬牙,只待血口大张,噬其骨,啖其肉,死无葬身之余,留母妹于人世而无所依。
听得一声咚响,似有物坠地,而性命尚在。睁眼,见金珠半箱,落于脚侧。问此是为何,影答曰:「千金需由尔散之,吾方可啖尔骨肉。人生苦短,且速速用之。」语罢,风停云散,炎日复出,蝉鸣,鸟语,悉如平常。
少时,马蹄声至,衙役推门入,拘童去,宅內财物搜刮一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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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堂之下,世仁已跪有多时。
盖因昨夜,世仁待童就寝,掘地取金,径往花楼而去。觥筹交错,醉梦笙歌。兴至夜半,世仁开箱取金,分赏歌女小厮。众人收金入怀,大悦,添酒劝进,无不称赞。忽闻窗外鸡鸣,纷觉怀有异物,蠢蠢而动。取之,见方才所收金珠化为灰鼠,遁地而走。后开世仁之箱,并无黄金半两,只灰鼠无数,尖叫而逃。众人惊,老鸨出,斥世仁行妖魔之术,命人缚之,日出送官。大堂之上,世仁惧棍棒之苦,未及用刑,便说金得之于表兄,并不知其中缘由,望太守明察。
童至堂下,于世仁一旁跪倒。太守问起妖魔之术,童不知所以,遂用刑,血染衿而无语可辩。刑罢,又问此半箱金珠何来,童为之具言。太守听罢,大笑曰荒唐,必是小童盗金,世仁行诡术尔。命人将童依律按窃收监,另将世仁杖三十,与老鸨立欠据,责令其刻日还清,不得拖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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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太守抱箱而归,甚悦。置箱于褟侧,辗转不眠。三更时,忽闻鸡鸣,听箱中有窸窣之声。掌灯开箱,见灰鼠涌出,遍踏被衾。太守惊,举灯驱之,鼠纷纷攀于帐上。复驱之,竟以灯点巾,帐扆皆燃。拋灯于褟,以手灭帐扆之火,未得火灭,却引火上身,褟上亦已赤焰三丈。太守弃屋而逃,须发俱焦。
翌日,太守升堂,押小童,笞后而审。问妖魔之术何人所授,鬼怪之巢何处所依,竟敢化金为鼠,纵火伤官。童不知所问何事,太守命人以针刺甲,血流十指,哀嚎震天。少许,差于狱中得金珠半箱。停刑再问,童具述怪影狱中还金之事,余者,实不知。太守怒,斥童行妖作恶,窝凶藏奸,施以拶刑。童大呼,惨叫昏厥倒地。众人皆侧目掩耳,不忍直视。
母抱妹出,大哭,跪于堂上,求太守饶命。太守问堂下何人,答之。太守冷笑,即命人以水醒童,掷拶子于其母身前,谓童曰:「如不招来,本官只得另选受刑之人,如何?」语罢,便命人用刑,童大呼:「休伤吾母!我招了即是,一切弄妖作怪之事,皆是小人所为!」
太守悦,令人与小童画伏状,上木枷,当堂判斩,午后即押付市曹典刑。后退堂,众人聚而不散。曾受童恩者,纷纷跪于堂外求情。太守怒叱:「作妖者,逆天行事,按律当斩。再有求情,与之同罪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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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巿曹,极热,无风。黑云朵朵,天不见日。
童已卸枷,跪于法场,刽子提刀侧立,举手抹额,挥汗如雨。太守监斩,呼曰:「时辰到,斩!」刽子举刀,以酒喷之,轻语:「你救过俺娘命,俺也不会亏了你家人,且放心去吧。」童闭目而泣,母抱妹跪哭于地,刽子手起刀落。只听呛啷一声,如劈山石,虎口痛麻,刀已飞出数十丈。
刽子大惊,嗔目结舌,立而不语。太守问为何弃刀不斩,刽子答:「大人,刀落头不落,天命也!」太守怒叱:「口称天命,若不是你徇私枉法!」即抽左右之佩剑,绕过桌案,快步至童身前,举剑欲劈。众人纷纷解劝,耐何太守剑已过顶,为时已晚,只听得惊雷一声。
列缺霹雳,吐火施鞭,耀目至极,振聋发聩。一时众人目不能视,耳不能闻。少许,复聪复明,见太守茫然坐地,剑落身旁。忽风起,天凉,大雨滂沱而至,太守身坐泥中,衣襟俱湿,并不能移。左右命人扶太守,押小童,言来日再斩。众人兮兮而散。
太守回府,遂病。日不能食,夜不能寐,口中念念有词,皆不知所云。
未及三日,太守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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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太守到任,乡人聚于堂前为童请命。太守知前任之事,甚惧,遂放童归。
童返乡里,将所剩金珠尽数送出,以谢乡人请命之恩。只留一颗,衲囊贴身而佩。日升月落,冬去春来,童事母养妹,无甚灾喜祸褔。转眼间,不知已过几度秋。
一日,童山中采药。母病重,需灵草一株方能成药。久寻不得,无功而返。见一僧被缚于树,一大汉正持鞭击之。童上前施礼,问此是为何。大汉答曰:「家中有丧,请此僧前来超度,竟将所供金珠盗去,向其索回,竟言不知此事!」僧言:「出家人不捉金钱宝物,我实不曾……」未及语毕,即复鞭之。僧已衣衫褴褛,血沾满衿。童欲劝解,却无语可辩,僧奄奄一息。
童心急,无措而捉襟,忽触得囊中金珠,顿觉甘露洒心,似醍醐灌顶。即取出,递与大汉曰:「昨日于村中道旁拾得金珠一枚,且看是否所寻之物?」大汉见珠,甚悦,收之,欣然而去。童上前,解僧缚,检其伤。僧大笑曰:「赠其金珠,尔不惧怪影索命乎?」
语毕,阴风起,乌云至,影怒吼而来。血口大张,向童而去。童屏气而立,不知所从。只见僧合十念咒,影抱头抢地而号,不一时,化灰鼠一只。僧铺掌于地,鼠循掌入袖,甚是乖巧。僧起身,微然一笑,整衣上路。童欲语,不得言,只张口而立,望僧飘飘而去。
天复晴,风高气爽,万里无云。
童垂首,见灵草一株,盈盈而动。